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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車之母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12090字

這天是碧揮出山的日子,大埕自透早就看一堆人來來去去,有人在指揮欲穿啥咪衫,

衫的色澤和長短攏有不同的親疏差別,查某的是穿白衫

 

戴白帽,帽仔頂上結一蕊絨花,白色藍色亦是黃色攏有不同的意思,同輩的是在左手邊結一條白面巾。

下輩的就穿淺色的黃紗,厝邊頭尾嘛有來叨打滷麵的,自透早就真多人出出入入。

大廳左邊擺著一付壽板,前面用橘漆寫著一個大大的『福』字,內面是滿滿的銀紙蓮

花金塞在四周圍,身軀穿的是伊從來嘛不曾穿過的長衫,頭戴的是伊從來嘛不曾戴過

的古早帽仔, 蓋著一條絲綢的水被,

 

銀紙作枕頭,就安呢穿著生分的衫褲,碧揮欲行向一條生分的路途。

 

入木的時,秀鳳看著尪婿最後的面容感覺非常的奇怪,面前的人甲伊所熟識那個人已經全然不同了, 沒人知影碧揮仔會這呢早就來過身,破病才一個多月就來過往, 啥人料想會到一個好好人就安呢沒去。 那陣擱聽人報講喫一種藥草會使治胃病,只是聽伊講腹肚痛,粥飯攏喫不下,人一直消瘦下去,卻是一個腹肚足大個兩天前透早吐出一大盆的鮮血,用拖板車送去病院已經是未赴了。現在躺在這付壽板內底的這個人甘會是伊所熟識的那個人嗎? 那個身體

勇健臉色光采,乎伊心內意愛的那個人嗎? 秀鳳身穿麻衣等師公譴爽作煞,就開始放聲大哭,對著壽板打滾,嘴內念著哭調:

 

 『沒良心的人啊~ 安那作你去,全然沒三四,放阮母子喔~沒當吃沒當穿,

沒偎~  沒靠喔~ 狠心作~ 你去~ 』

 

念到尾阿秀鳳已經是心思茫茫渺渺,全然不知影家己在念啥,嘴擱乾,看著那碗插一雙箸的腳尾飯,想著伊竟然這呢輕輕鬆鬆躺置內底,家己煞愛在這哭卡死來昏去,伊心裡就真氣,歸去把頭撞兌壽板去,按算跟伊去嘛好,就安呢昏昏

死死去。秀鳳驚醒的時陣看到房門口的布帘仔開一下擱合一下,看到伊的當倌

坐在藤椅目睭金金看的那塊壽板,手內握著一支柴棍仔,突然間拿起對著棺材

大力打去: 『死囡仔,你死沒人哭啦! 這早就來死!』連續打十幾下才放手。

 

碧揮欲出去的時是伊的大漢小弟連東捧斗的,執慟幡的是小漢小弟進東,兩人穿麻衫戴麻蓋綁麻繩行在頭前,一陣人牽著一條長長的白布索仔, 碧揮的後生順成才三個月大,擱在手裡抱,聽到旁邊足吵的聲音一直哭,旁邊的大姑還

一直講:『哭卡大聲咧,哭卡大聲咧。』順成就越哭越大聲。 在路邊看人出山的厝邊嘛感覺足悲哀。厝邊人就講:

 

『順仔阿這個囡仔,這細漢就來死老父,八字這呢醜,這細漢就這歹命,看著

實在是足可憐的。』

 

雖然順成仔是小漢聽無,秀鳳煞是逐字都聽卡明明,伊們孤兒寡母將來是一門孤寒,無父的囡仔是可憐,伊這個無尪的軟弱女子擱卡悽慘。

 

碧揮過身了後,伊們母子生活真困難,劉家一戶這多人,人口擱多,伊們兩個母子將來攏是要看人的頭面喫飯,多喫一嘴就要乎人講話,人底講:  『一人一家代,公媽隨人拜』但是就算是拜同一個公媽要計較起來嘛是親像

外人,秀鳳自己也沒啥收入,攏是要靠這些兄弟來乎伊吃穿,兄弟幫忙兄弟是

理所當然的代誌,但是兄弟娶來的某就不是安那想。沒收入就要在厝內多做事作來相添,人會講你拏一個人囡仔聶聶,你卡閒就多作括,結果是洗衫是伊,洗碗是伊,擔水燒柴攏是伊,有當時卡慢一點就是乎人講話若鹹菜,酸氣兌鼻孔

出來,講你還擱少年,驚艱苦還是擱去嫁一個卡贏。無尪是真艱苦的,鹹酸苦澀攏是要一個人體會。秀鳳常常是眼屎吞置腹內不敢流出來。煮飯的時陣火灰跑出來煙著伊的目睭,嘛只有這個時陣,伊才會凍痛痛快快的發洩內心的痛苦。

 

這呢艱苦的生活一個查某人實在是真歹度,在這個家內底對伊好的只有是伊的

當倌,時常勉勵伊要好好成養順成大漢,以後吃老的時陣順成仔會孝順伊,乎伊過好日子。秀鳳相信這句話相信五六年,日時伊盡量乎家己無閒,勿會去想太多,但是到暗時要睡的時陣,也是會常常想起死去的尪婿,聞著枕頭邊的汗酸味,鞋底的土,衫褲上頭的菜汁,手袖走紗的線頭,但是伊又擱會凍安怎?縫好的

衫褲嘛沒人穿,鞋子補好嘛沒人踏,擱卡莫講是已經冷卡裂開去的胭脂水粉,

擦在面上也沒人看。 伊嘛才二十多歲,也擱有幾落十年的日子要過。

 

『嫂仔,嫂仔,今日有欲買菜沒?』 賣菜的阿貴在後門招呼, 伊賣的攏是家己種的菜,因為想欲多賺兩圓仔錢就自己擔出來賣,貴仔厝內只有是一個老母,

人口真簡單。 伊賣的菜比別人的卡俗。若是在路上遇到秀鳳總是盡量甲伊逗腳手,偷偷甲伊逗擔水亦是扛卡重的物件,初初秀鳳驚人講閒話,但是阿貴講莫要緊,這多年來伊是把秀鳳當作家己的阿姐看待,姐弟之間互相幫忙嘛是應該的。  就安呢真自然的,秀鳳也會把卡粗重的工作留等伊來作。但是那日就是伊的弟媳仔阿鸞恰好去後壁撿兩粒雞蛋要煎,看到貴仔在灶腳甲秀鳳擔水,一下嘛叨對伊當倌那去,伊當倌是一個直性的人,不愛乎人多講話,就把秀鳳仔找來直接問伊。秀鳳站在平常時罕得來劉家祠堂內面,公媽桌是超過人的高,右手邊吊著一隻

真粗的家法,其實這隻家法嘛有真多年不曾用過,只是擺著一個規矩。  表示講家有家法,萬事攏要照步來。 秀鳳乎當倌問起來,因為怕會牽累到阿貴仔,

就含糊帶過,伊當倌看秀鳳講話離離粒粒,吞吞吐吐,感覺兩人可能有曖昧。

『咱劉家幾代人攏是清清白白,我家己的阿娘也是守寡數十冬承養我大漢,沒乎人講過一句閒話, 人在講沒風不起浪,查某人若是作得正,哪有閒話當講,你要知寡婦的名聲是真要緊,外人十嘴九貓會乎恁小叔伊們在外面歹作人,你家己要注意。』秀鳳嘴裡應好,心內卻是感覺不是滋味,別人的一兩句話就會使把伊講死,安呢伊以後的日子要怎樣過?是不是一世人攏在像豆油蔭在甕底,沒有見天的日子? 伊的日子是不是要像豆子?在甕底生黏然後全部融去?

 

自從伊的當倌禁止貴仔來賣菜了後,半個月沒看到伊竟然開始思念阿貴,伊沒法度理解這種感情到底是啥咪?是因為慣習亦是啥特別的理由?但是有一天厝邊甲伊講貴仔的老母已經過身去,伊想講阿貴心內一定足艱苦的,就想講暗時卡沒人偷偷去甲伊阿娘拈香,平常一直乎伊幫忙這多,若是沒去實在講不過,那天秀鳳就等囡仔睡去了後,按對後尾門出去。去到阿貴的厝內只有伊一個人在,看到伊來阿貴雙目含淚,靜靜點香乎秀鳳祭拜。

『阿姐,我已經是一個無老母的人阿。』阿貴眼睛內的目屎終於也是流出來。秀鳳感覺世事真正是無常,少年的會死,老的也會死,若是人不管安怎打拼攏要死,安那人是活著要創啥咪?何苦來行這趟不平擱無通光的路?但是乎伊萬萬料想不到的是,伊的小嬸仔已經去叫伊當倌,等到秀鳳一返去厝,伊的當倌已經是在門口站真久,不管伊安怎解釋,伊當倌只是定定在那連表情都無,整個面像硬去的豬肉,用刀嘛切不震動。秀鳳歸瞑攏不敢睏,目睭金金看著眠床頂的蚊帳。 隔天透早飯廳全家伙仔攏到位,伊的小叔小嬸大姑伊們攏全部知影這件代誌,雖然伊是清清白白的,但是講出來沒人要相信,小叔仔伊們臉色真難看站在伊當倌的旁邊,二個小嬸已經站在那親像討吃的土狼,準備欲甲伊拆吃落腹了。伊想不到人和人之間的信用是全然無存在的。不管你是做好作歹,攏是被人選擇的人生,任何人攏有權利會使決你的生死。伊當倌乎伊兩條路行,一條是繼續留在劉家

守寡,伊會負責順成所有的費用,一條是兌阿貴去,囡仔留下,但是家產一仙五釐攏免想欲得到,看起來是乎伊兩個選擇,但是實際上是放兩條死路乎伊行。左邊嘛是死,右邊嘛是死。平平攏是人,手骨也是兩隻,腳骨也是兩隻,為啥咪不管是誰人都會凍支配伊的人生?

 

秀鳳想到那日碧揮出山的時陣走在頭前的頭綁白面巾的孝女白瓊,和跟在樂音旁邊的頭戴金冠,身穿白衫短裙的三花仔,拿著一隻圈粉色羽毛的葵扇的在陣前扭著身軀,那呢悲傷的場合出現一個扭來扭去的查某, 不免講嘛感覺足奇怪,親像一場的鬧劇,人生尚界痛苦的代誌在這兩個外人的身上,看起來那像在搬一齣戲同款。 那瞑伊看著囡仔的臉,越看越想到順成的阿爸,加添著伊心內的苦楚。甘講伊一世人就安呢? 乎人看出出,乎人甲伊當作專門唱哭調的

孝女白瓊,販賣著悲傷,把死亡和悲傷當作是伊的名字。伊已經是足累了,

在這種生活內底漸漸忘記自由喘氣是啥咪滋味。聽到伊的當倌講煞後,秀鳳感覺沒法度喘氣,跑出大門,伊站在頭前的大埕,感覺整個天和地攏是在轉的,為啥咪伊的人格乎人看卡這呢不值?為啥咪伊在這間厝的地位連一隻雞一隻牛都比不過?伊看著天頂的日頭感覺所有的一切攏是假的,這種溫暖是假的,天頂

自由的雲嘛是假的,伊們的頂頭攏有一條白棉線牽著,有人在頂上愛拉伊們去叨,伊們就要去叨,伊嘛是同款,伊的頭殼,手也擱有腳,攏有一條條的白線牽著,甲伊當作是傀儡囡仔,愛伊活就活,愛伊去死伊就要去死, 甘講伊要安呢

過一世人,乎人牽線拽來拽去?在這場的鬧劇內底死來活去?

 

那天暗時,伊一開後尾門就聽到那叢龍眼樹後面有人在叫她: 『阿姐!阿姐! 』原來是阿貴。阿貴講真歹勢, 因為伊的代誌乎人講伊的閒話,伊心肝內實在是真不得過。 秀鳳這些日子以來,沒人當好講一句貼心的話,有苦沒地透,聽到阿貴安呢講,所有的委屈煞全部發洩出來,蹲在土腳哭不住,阿貴站在樹下嘛

不知影站多久,想到厝邊頭尾攏在傳伊們,這是欲乎一個查某人安怎作人? 

伊把秀鳳攙起來對伊講: 『你願意跟我嗎? 雖然我是卡沒錢,但是我會好好的對待妳。』秀鳳流著目屎點頭答應。就安呢兩個人離開本鄉,把順成留給劉家。兩人就坐晚班的火車離開這塊傷心地,秀鳳看著窗外黑索索的一大片,不知影

明天在叨位,阿貴牽著伊的手捏卡足緊,兩個人沒講話,就安呢兩個頭偎作夥,雖然前路虛微,兩粒溫熱的心總是會凍互相取暖。秀鳳甘那是掛念著伊的順成,出門的時陣順成擱睡在眠床上,伊當倌不准伊甲順成擱講半句話,要即時出去。此時伊心內那像一領乎人拆開的蓬紗衫,蓬紗線一條一條乎人拉出來,把所有伊這世人的養分,伊作人某子,作人的娘親的身份攏總解散,變成一堆皺丕丕的線,

伊必須要去另外一個所在重新確認伊的身份,重新做人,把所有的過去攏總抹掉重來。離別總是真艱苦的代誌,但是若無安呢,伊又擱要安怎活下去?伊只有是一個簡單的願望,想欲好好活下去。

 

順成仔透早起床的時陣沒看到伊阿娘, 就一面揉著目睭哭要找阿娘,房內找無就逐間房間攏去找,從內廳找到前埕擱找去灶腳,連後壁放柴的所在都掀起來找,一面找一面翻,一面翻擱一面哭,伊的阿嬸本來是擱去甲伊騙一下,但是伊誰都不要看到人還會打人,糖仔也不愛,餅仔也不愛,甘那是要找伊阿娘,

大人嚇驚講欲打,伊嘛是不管,一心一意欲找伊的阿娘:『俺娘~俺娘~』哭卡兩條鼻水也沒擦整個臉攏是,一直找去到後壁飼雞的雞稠,把一陣雞仔驚卡

飛飛起來四界走閃,伊家己嘛是駁倒,順仔伊阿公在後壁看到一直追到後壁來,

伊阿公看到順成撞卡東倒西歪, 急卡一直喊:『順仔!順仔! 走乎好,安呢會駁倒啦。』話聲才落已經是聽到順成額頭磕到石頭,鮮血隨流出來。伊阿公

冽咪走過去看覓, 順成哭卡目睭攏茫霧,突然間看到阿公的臉親像粿膜脫印

現出來,咚一聲嘴就合起來轉成抽搐,自胸坎發出噎噎的聲音。這是有氣沒地透,有冤沒地訴的聲音。『可憐阿!我的金孫阿,我這個死後生的老孤苦,甲你

這個死老父無阿娘的孫仔,恰好湊作一對,以後就來甲阿公睡喔,知否?』順成四界都問沒伊阿娘的下落,又擱會凍安怎?公孫仔兩個嘛是只有相依為命。

 

自從秀鳳走了後, 順成走去叨都會乎人笑,有的囡仔就一面走一面唱:

 

『哈哈哈,牽牛的是犁田兄,

種田的是作田兄,

順仔的阿娘討客兄,哈哈哈。』

 

『牛稠有閘,雞稠有閘,順仔伊娘攏沒閘』

 

順仔是一個真乖巧的囡仔,大人講話攏是有聽,從來也不曾反抗過,但是聽到

外頭的囡仔這樣唸,伊嘛會想欲甲伊們輸贏,常常嘛是因為安呢甲人起衝突,

也漸漸接受這個事實。 但是有一次伊聽到厝邊跟伊講伊的阿娘返來了,就住在隔壁庄,順仔路不熟,厝邊人看伊真可憐就拏伊去,一落腳踏車,順仔就衝入去欲找阿娘,伊阿娘看到順仔驚一跳,但是也是馬上將伊攬住,擱叫一個查某囡仔來,講:『來!叫阿兄。』順仔感覺真親切馬上就去把小妹攬住,『阿娘你當時生妹妹? 你哪會這久攏沒返來?我足思念你的。』說著把伊阿娘攬卡足牢,

秀鳳差一點就勿凍喘氣。但是沒多久順仔伊阿公就找來, 一下就把順仔抱起來,返頭就行出去,一句借問都沒。秀鳳聞著手內順仔的味,目屎一直流出來。

 

過幾年之後順仔開始讀冊,讀到二年的時,有一遍外頭放學返來,進去灶腳要找物件來吃,聽到伊的二嬸跟和三嬸一面醃菜頭一面在講話。

 

『有影沒,你講伊們現在在作啥? 』

 

『我是聽貴仔伊厝邊美香在講拉,講是跑去在林邊跟人學養蚵仔,

花不少錢作那些蚵棚, 用海水養蚵仔。』二嬸一面抹鹽在菜頭上面。

 

『唉,養蚵仔嘛是真艱苦, 作那個要插杆,水深二三十公尺,真危險,若落下就去了了,坐筏仔出去收蚵仔,蚵殼真利,手攏嘜會割到,剖蚵仔也是常常嘛是剖卡流血流滴。』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『你擱講咧,當初時若不是你去報乎阿爸知,害人要搬出去。其實嫂仔作人不壞阿。』兩人作夥把放菜頭的腳桶翻震動乎鹽散開。

 

『阿你不知拉,順仔是大孫咧,你沒聽人講大孫配雙份喔,伊若是留在厝裡,將來母子要安怎作怪也不知影,秀鳳又是一份,安那阮們是要吃啥,阿爸嘛是只有那些漁塭仔,少一個人分阮們就分得卡多啊。你嘛知影阿爸的性尚嚴。唉,

反正一個查某人要守寡,不是那呢簡單的代誌拉。卡早出去卡早好拉。』

 

『但是順仔足可憐耶....』

『那是有啥法度,誰叫伊要死老父。』

 

順仔聽著兩個阿嬸在講話,甘那是聽到講伊阿娘原來搬去在林邊,但是林邊在

叨位?  順仔跑返去房間,把伊平常時儲錢的竹筒拿出來,用柴刀剖開,一直

行兌火車站去,講要買一張去林邊的車票,車掌問講大人呢? 伊就講大人去

便所。 等下就會來,然後在竹林邊等候車班快要到了才跑出去月台。火車上是兩排長長的椅仔,順仔看到四周圍攏是無熟識的人,伊把錢歸乎好,然後跪在

椅仔頂看窗外的風景,車站過了真多個,伊嘛已經累了,就躺在椅仔頂睡去了,不知影睡去多久,乎隔壁的一個查某人搖起來。

 

『囡仔,囡仔,你欲去叨? 』

『我欲去林邊。』

『啊你一個人喔? 恁阿娘咧? 』

順仔吞一口嘴涎講: 『林邊擱有多遠?』

『擱有兩站。我嘛是要在林邊落車,也沒我拏你來去好沒?』

落車的時陣那個阿姨就牽伊的手,問講:

『啊你是欲去找誰人啊? 』

『一個養蚵仔的。』

『姓啥?』

『我不知影。』

『名作啥? 』

『秀鳳啊』

『啥咪路你知否? 』

『我不知影!』

『這哪會使之? 啥咪攏不知影要安怎找?

我來帶你去派出所,你家住在叨位?』

『我不知影!』順仔把那個阿姨的手拔開,一下子跑卡不見人。

伊若是沒看到伊阿娘絕對不返去。

 

順仔正走在火車頭附近的路上,這裡的景象跟在大湖差不多,嘛是有真多漁塭,上頭一台一台的風車在轉,若無風車塭仔底的魚會死了了,伊阿公拏伊去巡漁塭的時陣攏會安呢跟伊講,風車轉的時陣會帶乎魚和蝦空氣,伊們才會活。 順仔行在路上的時陣轉頭看到有人在賣李仔糖,那個大漢囡仔拿著一支棍子上面用

稻草紮一個頭,上面插真多李仔糖,順仔看到李仔糖嘴涎都快要流出來,伊已經歸甫攏沒吃飯,摸著褲袋仔裡面的錢也擱有在,賣李仔糖的人問伊是不是想欲喫,賣李仔糖的擱講,『你看頭前那個妹妹也有喫,足好吃喔!』

伊順著那個人指的手勢看過去,感覺那個人真面熟,結果想到那個囡仔就是伊的妹妹,順仔雖然是一個八歲囡仔,但是目識真好,看過的人攏會記著,伊阿公

攏會跟伊講一括魚仔蝦仔的名,伊全部攏會記著,比大人卡厲害。那個妹仔

拿一支李仔糖喫著,頭前有聲音跟伊喊講:『阿妹仔,卡緊咧。』但是這兩句那像響雷公同款打在伊的心肝,那是伊阿娘的聲音。伊阿娘看囡仔沒來就過來看,

順仔看到伊一手提菜,一手牽那個妹妹,腹肚真大已經有身,秀鳳安怎都想不到,會在他鄉外里看到家己的後生,『伊到底安怎來的?誰咪人拏伊來的?』結果

知影講這個囡仔竟然一路坐火車對大湖一直坐到林邊,秀鳳驚卡不曉講話,

伊竟然有這種勇氣。

 

『你一個人坐火車,會驚未?』

『有吃飽沒? 會餓未? 』

 

順仔看著阿娘攏不愛講話,只是把伊阿母攬牢牢,像是伊阿母是會飛的風吹馬上會沒去。秀鳳知影這囡仔的性質,就拏伊返去煮飯乎伊喫,順仔已經真久不曾

喫過阿娘煮的飯,一下就喫三碗公飯,把飯鉲的飯攏吃完去。秀鳳擱是歡喜又是

愛笑,伊拏順仔去後壁的樹林玩,折一括椰子葉下來作草笛仔, 伊把葉子用手彎來彎去作一隻草螟公的形體,先試吹一下有聲然後叫伊吹看嘜,順仔真歡喜

接過來,三個人作陣在草埔玩卡足歡喜。 晚頓的時陣伊的後叔返來,秀鳳小聲問講是不是會凍收留順仔。貴仔飯碗放下撞到碗公真大聲講: 『也沒你這查某你是起肖是否?我收留伊? 劉家會放我煞嗎?伊是劉家的大孫呢! 拜託你卡好心咧,咱們生活已經不好過阿,妳又擱咧咪就要生了,四個人都喫不飽,我哪有這個才調飼伊,你看嘜伊擱這敖吃,一頓吃三碗公飯咧。』順仔急卡快要哭出來: 『阿叔,我會吃卡少的啦!拜託你乎我甲阮阿娘作夥好否?』『不用之啦,我馬上寫批乎你阿公,你莫害我喔。』 然後伊轉頭就走出去拜託村長寫批要寄乎伊阿公來拏伊返去。順仔看著伊阿娘攏不敢講話。但是在伊阿公來之前,

伊們擱有幾天的時間相處。 母子兩人嘛非常珍惜。

 

過沒幾天,伊阿公跟二叔就來到林邊,貴仔去火車頭接伊們,三個人整路攏沒話,去到伊們的厝內,伊二叔就開口:

『阿嫂,我即麥嘛是叫妳一聲阿嫂,這是因為我尊敬妳,不管別人安怎講妳,

我一向攏是信用妳,但是妳不應該拐走順仔,妳嘛知影俺爸心臟不好,嚇這下非同小可,阮們嘛是為了這個囡仔煩惱卡吃不下,睡不去, 整個庄頭攏發動

人來找囡仔,最後找到火車頭問到車長才知影講妳拏囡仔走,妳實在是太不

應該,就算是妳生的妳嘛不使安那。』

 

『阿叔,不是啦,是我家己作火車來找阮阿娘的。』

『哪有可能,你一個囡仔胚,哪有可能坐這久的火車咧? 』

『是真正的, 我拜託一個大人幫我買票。』

『好啦不管啦!反正你即嘜要隨跟我返去!』

『不要! 我不要離開阿娘。』

順仔看著伊伊娘目屎一直流出來,伊真不甘願坐這呢久的火車,最後也是沒法度跟伊阿娘作夥,伊抱著伊阿娘的大腿,死都不放。

 

伊二叔冷冷笑講: 『也沒你看你阿娘是不是願意跟你返去阿?

伊那是疼你就會跟你返去, 阿叔會買恁們兩人的票乎伊跟你返去。啥款?』

 

順仔看著阿娘一直說: 『阿娘你跟我來返好否?  人攏講我沒阿娘,

我欲跟你返去甲伊們講我真正有一個阿娘,伊們攏講我講白賊,講我阿娘跟人跑去,我沒講白賊話,阿娘你去跟伊們講,講我不是白賊,好否?』

 

秀鳳的心頭哪像有刀在剜,血一直流不住。但是伊不敢哭,伊擱卡知影伊即嘜

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,沒可能擱再返去阿。貴仔在旁邊一直看著伊們攏沒出聲。

順仔伊阿叔去欲把伊兌阿娘的身軀邊抱走,順仔死都不放,秀鳳驚囡仔受傷就把順仔的手挽起來,順仔在土腳打滾不肯走,最後伊阿叔大力把伊抓起來,伊擱

一直喊講: 『阿娘跟我來返啦,跟我來返啦!』秀鳳無奈只好是站在門口看著順仔的身影越來越遠。

 

這次見面之後, 有足多年的時間順仔不曾看過伊阿娘,順仔讀初中以後逐天

忙著讀冊,閒的時間嘛要幫作塭仔,那天是聽到厝邊在跟伊講伊阿娘返來住在

隔壁庄。 去年年尾屏東作水災,林邊淹大水,本來林邊這個所在若是風颱來

就是漲水災,林邊車頭本來就是年年攏有著,但是去年是特別嚴重,伊後叔那塊養蚵場攏乎大水沖去了了,伊們足多年奮鬥的一點成果攏沒去,厝內連卡一頂眠床都沒。夫妻倆人只好是拏三個囡仔返來故鄉乎人請作塭仔工。順成現在已經是大漢了,聽著這個消息攏沒講話,隔壁的花嬸問伊講有想欲去看伊沒?伊想到當時伊苦苦哀求伊阿娘,阿娘煞是把伊的手挽開,把伊交乎二叔,伊安怎想

攏不平,平平是子,伊選擇跟後叔生的妹妹跟弟弟,伊在阿娘的心目中已經全然無重要了,即嘜伊阿娘只有一個家庭,但是不是姓劉。那呢多年前順仔苦苦走找伊阿娘, 坐火車行這多路找阿娘,現在伊阿娘就住在隔壁庄,伊們煞是

兩不相見,在順仔的心目中即嘜只有伊甲阿公兩人是真正的一家人,阿公才是唯一疼他惜他的人。但是順仔伊阿公自從上次破病之後一直攏沒好,厝內歸天攏是中藥味,半年之後,伊阿公過身去。順仔已經不願意哭,感覺伊的目屎在小漢的時陣已經是流盡了, 伊對死亡感覺真生分,一點阿都不想欲去熟識,人叫伊跪就跪,教伊起就起,伊也是睡在阿公的房間,阿公欲過身之前身軀的味足重的,一種老人味混著中藥的味,別人若聞著是真不爽快想要吐,但是順仔感覺這種

味真快活,因為這種味內面有伊跟阿公的記憶,阿公自伊小漢到大漢攏是把尚好的留乎伊,不管是桌上的肉,市場尚好的荔枝,擱親身給伊作一些柴刻的

小動物來乎伊玩,別的孫仔攏是真氣伊,因為阿公特別疼伊。 有一次三叔的後生擱因為安呢把伊飼的雞仔子故意給踩死,伊看到土腳一丸黑黑竟然是剛才唧唧叫的雞仔子,從此以後伊就不擱再飼任何生命了。因為伊知影所有伊愛的物件最後攏會離開伊,一出世伊阿爸就離開,然後是伊阿娘,即嘜是伊阿公,剩下只有伊不愛的不要不緊的物件,伊已經足久不知影歡喜是啥咪滋味,自從在林邊

和阿娘作陣吹那隻草笛以來,伊不曾真正的笑過了。

 

阿公過身以後,厝內就開始分家產,本來權狀裡面寫伊有一塊塭仔地,

但是伊只是伊個讀初中的學生,連權狀嘛看無,想講只要一直讀書就好。誰知影等欲跟伊阿叔伊們拿錢註冊的時陣,阿叔講已經分家了,沒錢乎伊註冊。順仔想想也對就拿權狀去對,誰知權狀上頭的地攏是闌珊地,沒法度賣也沒辦法作,阿公乎伊的錢攏用完了。 雖然放榜的時陣伊考中二中,但是他決定莫擱再讀冊了。 伊就想辦法飼鴨子,因為要經過阿叔的塭仔,時常會發生糾紛,鴨子賣煞伊就把地賣乎隔壁的的皮叔然後去當兵。當兵返來手頭有錢以後伊就另外去買一塊卡遠的魚塭, 開始飼南洋鯉,飼白蝦,然後聽人介紹相親成家,娶得一個真敖作的媳婦,聽人講伊在厝內嘛是真會作,加減有作過漁塭,人沒棄嫌伊沒錢伊自然嘛是真心來對待。順成在成家之後,才真真正正知影啥咪是家庭的幸福,結婚之後連續生三個囡仔,逐個都健康可愛, 逐個伊都非常疼惜,厝邊人攏講伊對囡仔太好,讀一個冊都親身載起載落,庄腳囡仔叨一個不是家己走路去

讀冊,伊常常跟人家講,當時伊沒錢當好讀冊,但是伊要栽培伊每一個囡仔攏要受高等教育。

 

貴仔自從蚵仔場乎大水沖去對林邊返來了後,就在人家的漁塭作工,

賺一點小錢實在也是沒法度飼三個囡仔, 秀鳳逐天踩腳踏車去關廟割鳳梨,一雙手割卡粗爬爬,連抱囡仔攏會害囡仔去割到。貴仔實在是真不甘願,打拼那麼多年做的蚵棚就安呢沒去,漸漸就常常去喝酒解憂愁,最後竟然擱學會曉博筊,

本來是做工作煞去一下,誰知影一個本來那呢古意的人,去沾到賭了後煞是變成另外一個人,日也賭瞑也賭,漁塭的主人幾次苦勸不聽,就按算要給伊辭頭路,伊又擱跪落求頭家而且保證會改,但是三番兩次以後,信用攏沒去,沒人要相信伊,伊就只好返家吃家己。 整個家庭變成攏乎秀鳳在負擔, 所賺的錢還貴仔的賭債都嫌不夠,伊去田裡作工,作煞就去給加工廠剝蝦子,本來手已經有傷口,去剝蝦子的時陣浸在冰冷的鹽水裡面, 是參像利刀割肉, 人家看伊兩隻手紅擱出血,趕緊要拿藥仔來乎抹,伊擱一直講沒要緊伊已經習慣。 是阿,比較著順仔失去老爸和阿娘的痛苦,伊這點苦是欲算啥咧?若是身軀的痛會使減輕順仔這個囡仔的痛苦,伊嘛是願意,伊嘛是心甘情願。

 

秀鳳和貴仔生的三個囡仔因為沒錢,攏是讀到國校就出去作工,

秀鳳的大漢查某子錦華嫁乎之前伊們在林邊的厝邊,小漢查某子就嫁乎附近一個修理腳踏車的,中間的查甫自小漢就跟伊老爸四界去,沒啥定性吃頭路嘛不穩定,貴仔一直到五十多歲破病翹去,秀鳳跟後生住作夥,因為做田作一世人,

身體算是真勇健,從來也不曾用過伊子的錢,但是要存錢是有卡困難,總是會得過就好。人算是真奇怪,那陣秀鳳是因為伊小嬸去報馬才乎人趕出劉家,即嘜

人老了煞是跟伊兩個小嬸仔有話講。劉家的祖厝因為犯到政府的大路,後來是

拆掉重新起作三間,最旁邊擱留有舊時紅磚起的一間灶腳當作對祖厝的紀念,

順仔分到最邊的一間,就歸家夥仔搬返來跟二叔三叔作隔壁, 講是講隔壁,

但是順仔伊某是真有志氣的查某人,因為兩個叔仔對順仔不好,伊總是衛尪沒啥愛跟伊們相交插。順仔在伊後叔死去了後,嘛會去隔壁庄看伊阿娘,嘛會拏三個囡仔去看阿嬤,總是款一堆物件去,但是貴仔伊後生看到會不高興,講伊也不是無法度飼老母,不免伊來這裡展乎人看,順仔以後就卡少去,就換伊阿娘去順仔厝內講話,庄頭的老人大部分攏知影順仔伊娘再嫁的代誌。 但是少年這輩的就不知影,有時會問起,若是知影就大驚小怪四界傳,有當時順仔囡仔的朋友在

別位聽人講,就會跑來跟那些囡仔問,有時人看伊們的眼光也會感覺奇怪,一時在庄頭議論紛紛。順仔伊某聽到這些話真不歡喜,就跑去跟秀鳳講: 『阿娘,

你以後莫擱來看囡仔了,即嘜大家攏知影你是擱再嫁的,囡仔在學校攏會乎人講話,你莫擱來找阮們了。』秀鳳聽到這些話,一粒心攏冷去,伊連看家己的孫仔都沒法度。以後伊就不敢擱去, 但是伊也是會跑去順仔隔壁的二叔和三叔

家裡,去看那些孫輩, 順勢藉機會會使偷偷看到隔壁順仔的囡仔,順仔的囡仔

一直到大漢之後一直攏沒法度諒解,為啥咪伊阿嬤甘那要拏二叔公三叔公的孫子出去,買糖仔乎伊們吃,對伊家己的孫仔煞是連看都不愛看?但是秀鳳只要

會凍偷偷看著這些囡仔大漢,伊就感覺心內真滿足了沒別項要求。

 

秀鳳跟貴仔的大漢查某仔錦華自從嫁去林邊之後,伊嘛真少去看伊,

一來是路途迢遠,二來是子婿古意伊真放心。  有一次伊就坐火車想講去屏東看覓,錦華的尪婿作人真古意,當時伊就是知影這個子婿的作人,還擱有伊家的人攏是老實人,才會把錦華嫁乎伊。錦華伊尪來車頭接伊,伊就問講:『阿錦華咧? 哪會沒看到伊?』根木惦惦攏沒應聲,甘那是包袱提著走在頭前。去到伊家見到親姆也沒攏沒講錦華去叨?後來秀鳳一直問伊們才講錦華已經出去真多天不曾返來。根木尾續才吐一個大氣講:『阿母,伊跟人跑阿。』秀鳳聽著實在不願意相信,伊查某仔竟然會放尪放子去跟人走。根木跟伊阿母一句半句歹話都不願意講伊,只是希望秀鳳會使去苦勸伊查某子,找伊返來,兩個囡仔還需要人照顧。秀鳳就跟根木去到伊住的所在,伊竟然是乎一個議員來包飼作細姨,甘願大某不做作人家的細姨,秀鳳氣卡是強強要昏去。伊講好講歹叫秀鳳要返去。伊講作人的查某人不使放尪放子不顧家庭,結果乎錦華應講:

『妳當初時不是同款拋棄家庭來跟我爸爸?妳有啥咪資格當好講我?』秀鳳聽到這句話就惦去,不願意擱講啥跟伊子婿返去。

坐在火車上,伊一直在想講,伊到底是作不對啥? 順仔不諒解伊,貴仔跟這些囡仔也不滿意,沒一個人乎伊感覺親切,伊只是一個人孤孤單單活著這個所在,沒人認同伊,做好做歹攏沒人贊聲,伊只是漂流在海上的一隻筏仔,失去家己的方向,在茫茫大海四界漂流。

 

過幾年之後,有一天秀鳳身體沒爽快去看醫生,醫生是講血壓有卡高,教伊要多注意,但是過沒多久睡到半瞑煞中風,送去病院是有救返來,但是醫生講要住院療養。 一世人不曾偎靠過後生的的秀鳳只好是要用到後生的錢。 後來因為伊的後生沒法度照顧伊,就把伊送去住安養院。送去之後從此就看不到人,安養院的人聯絡不到伊,就拜託村長聯絡順仔,伊嘛才知影講阿娘已經住在安養院。

趁順仔來的時陣伊們跟伊討這條錢,順仔也沒啥意見,總是老母也是家己的,

常常拏囡仔來看阿嬤。阿嬤看到孫仔總是真歡喜,一直流著目屎,吵講要跟伊們返去,不願意住在這裡。 秀鳳這時已經是瘦卡皮包骨,安養院的冷氣放卡足強,就算蓋兩領棉被也是會冷,安養院講伊這是大樓,沒法度一定要開空調,順仔去跟安養院講要拏阿娘返去,伊們講要家屬同意,伊們講的家屬是在講秀鳳的

後生,因為當時是伊後生帶來住的,伊們勿使主意。順仔就去跟伊這個

同老母的小弟拜託,但是伊講老母是伊的,一個外人,憑啥咪管伊們家的代誌,

 

『一人一家代,公媽隨人拜啦!這是阮家的公媽,不是你劉家的公媽!』

 

順仔沒法只好看著伊阿娘的病越來越嚴重,歸身軀攏是紅色的褥瘡,擱水腫卡

真嚴重,安養院的外勞粗手粗腳,搬輪椅的時陣總是常常把伊撞卡受傷,逐次

順仔若來看到那些傷痕總是真不甘,但是伊嘛是沒法度,伊足驚有一天伊阿娘會真正沒去,想到卡早讀冊的時陣老師所念的:『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。』伊真正足驚有一天會失去老母。甚至半瞑做夢的時陣夢到伊阿娘,總是驚卡一身軀攏是汗。

 

順仔平常真無閒,遇到要撈魚收成的時陣攏是忙卡不知影今日是拜幾?到年底要拷魚的時陣,要先把魚攏撈起來,然後把水放掉,把漁塭曬乎乾。一年中唯一有閒的時間只有是曬塭仔等過年的那幾天。那陣順仔忙煞,才知影講伊

阿娘已經過身去,過兩天就欲出山。 順仔聽到真正是如同晴天霹靂,伊竟然

全然不知影伊阿娘已經過身去。伊感覺家己實在是真不孝,已經有一個多月攏

沒去安養院看伊阿娘,伊竟然已經過往了。順仔趕緊想欲去看覓,結果去到人家煞乎秀鳳的後生趕出來,警告伊們不使過來,伊老母的喪事伊們會家己來辦,不准插手嘛不准伊們過來。就安呢,順仔不但是老母的最後一面都攏沒看到,連去拈個香都沒法度,出山的那天伊們歸家夥仔在厝內聽到出山的奏樂,大家都一直哭,雖然是不服,但是阿嬤是別人的,人家反對伊們也是沒法度。知影這件代誌的人攏是講順仔真不孝,總沒一個老母出山伊連行腳到都沒,甘是作人子兒的

道理?但是其中的原因只有是順仔伊們才知影,伊們不講也沒人知影。

 

順仔騎著一台舊的野狼機車去巡漁塭,日頭已經漸漸斜落西,塭仔上面一台台的風車一直紡,水面上一片金黃閃閃爍爍,有時伊會一個人走來塭仔邊,伊會想當時伊阿娘若是沒有另外組織一個家庭,是不是伊的人生和伊阿娘的人生攏會不同款?是不是伊會凍過著卡好的生活? 會繼續讀高中? 不免十幾歲就出來作

漁塭,一家人甲阿娘過著幸福的生活?伊阿娘嘛有孫仔當抱? 伊會使有孝

阿娘,親身給伊阿娘送上山頭,完成一個作人子兒的任務?但是命運就是安呢,

你永遠都想不到代誌會變成啥款。伊看著水上的風車,感覺伊阿娘就像這台風車同款,一世人翻絞著伊個心內,乎伊愛擱乎伊悲傷,乎伊艱苦擱乎伊歡喜,但是不管是艱苦亦是歡喜,伊這尾魚仔若是沒風車就沒法度活著,伊就是靠這台風車才會一直活到現在。順仔打開口袋,把一個物件拿出來,伊一直保存著伊阿娘當時作乎伊的草笛仔,這隻草笛仔已經變成暗土色了,但是放在嘴邊竟然會凍吹出聲。順仔就安呢拿著草笛仔,略略續續吹著,聲音時有時沒,黃昏的漁塭非常的安靜,只有聽到笛仔聲也擱有風車在行的聲音,日頭照在伊的面頂兩行清淚光光閃閃,突然間順仔站起來對著塭仔大聲喊出來:

 

『俺娘~ 俺娘啊~我足想妳的,你有聽到沒?你有聽到沒? 』

 

但是沒人應伊,只有是風車一直不停的轉動,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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